寒夜火焰（12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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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夜火焰（12）
丁世元是十六年前夏天被送來平山的，那時候他也才三十來歲，正值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，怎麽也沒想過會在這裏耗光了所有的青春。
十六年前的平山，賈院長還是賈主任，在精神病院裏負責病人的康覆治療，並對院長的位置虎視眈眈。
當時丁世元在外面犯了人命案子，法院的判定結果是無罪，因為他身患精神病，不具備刑事責任，最終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療。
半年之後老院長病逝，賈主任如願成為了新一任院長。
無論是治療方案還是管理理念，他與老院長幾乎是背道而馳。賈院長看似懶散，但實則相當謹慎，每一個出入院的病人都需要由他親自把關。十多年來，丁世元在平山即使再未發過病，卻依舊在接受著所謂的“保守治療”，竟從一個年輕氣盛的精神小夥耗成了無欲無求的中年大叔。
直到去年夏天，丁世元無意間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新聞，H大法學系知名教授全正謙被學生何某捅死在辦公室。
全正謙的頭銜很多，曾是風雲一時的金牌律師，後來又做過電視節目裏的法律顧問，年歲大了之後隱退至高校培養後起之秀，可以說是美名滿載。丁世元當年的殺人案，正是全律免費替他做的辯護。
全正謙死了，丁世元心中微微泛起一絲波瀾，直到幾個月後，殺害他的何某因為患有精神病被判無罪的新聞再次登上新聞頭條時，丁世元才感到了真實的恐慌。
這簡直就是他當年的翻版覆刻啊。
更可怕的是，和自己一樣殺人後全身而退的何某竟也被平山收治，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個年輕的律師。
何某入院的那晚，丁世元徘徊在西區一樓的公共活動室關註著大廳裏的動靜。
殺死全正謙的年輕人與他所想大相徑庭，本以為會像當年的自己那樣戰戰兢兢低頭誰都不敢看，可殺人犯何某卻一副趾高氣揚的表情，一路上下打量著平山內部環境，眼神裏甚至還有些嫌棄的意味。
當時丁世元忽略了那個女律師，根本沒想到她是賈院長叫來的，目的就是把自己除掉。
丁世元靠在墻角，斷斷續續向楚一說完了自己的故事。
“你是說，律師是賈院長找來的？”楚一忙問，“你有什麽證據嗎？”
丁世元突然急了，擡手把胳膊上的淤青橫在楚一眼前，嚷嚷道：“你不信我嗎？這都不能當證據了嗎？”
楚一盯著傷痕，無法想象這是江湖留下的。
丁世元臉色蒼白地頻頻搖頭：“我跟她無冤無仇，太狠了，太狠了！”
“你不認識她？那又怎麽知道她和賈院長是一夥的呢？”
“昨天半夜停電，我被四樓新住進來的那個年輕人吵醒了，來電後還沒睡下，又被賈院長悄悄叫出來，沒想到他會用藥把我弄暈，醒來後就被關到了這裏，後來那個律師也過來了，對我拳打腳踢！那小姑娘，勁兒可真大......”
丁世元說著，拉起袖子，又把胳膊上的淤青橫在楚一眼前。
“這還不明顯嗎！”
楚一無言，他感覺腦子有點轉不過來。
江湖是何煦的代理律師，昨晚明明是專門來送病人入院的，而且下午問過話之後，也是他一時激動把她帶來地下室的。在這條行動線上，一切都和賈院長沒有關系，他所知道的並不是丁世元說的那樣。
於是楚一繼續盤問：“丁叔，你說賈院長要除掉你，這是為什麽啊？凡事都得講原因，他是院長，怎麽可能憑空傷害院裏的病人呢？”
“小楚，你不信我？你連我這個老頭子的話都不相信了嗎？”老丁突然瞪起眼睛聲嘶力竭地喊著，卻透著明顯的心虛。
楚一心想，難道老丁手裏也有賈院長的把柄？
亞亞失蹤，賈院長脫不了幹系，目前已經有兩個病人捏著賈院長的把柄了，而且賈院長還采取了不同的應對措施。會不會老丁就是第三個目擊者，因為他年紀偏大，又沒什麽把柄，可以說是最不好控制，所以賈院長這才動了殺心想滅口？
“丁叔，賈院長昨晚去世了。”楚一說。
“啊？死啦？”老丁茫然地望著楚一，嘴角不住顫抖起來，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想哭。
楚一繼續引導說：“丁叔，跟我說實話，不會有事的。”
丁世元躲閃著目光，吞吞吐吐說：“剛來平山的時候......我看到過他給老院長的茶水裏下藥......還不止一次，應該，應該是那種慢性藥......當時他是我的主治醫生，我怕被報覆不敢說出去......再後來，老院長就突然生病、去世了......一定是他要殺我滅口！肯定是！”
這個賈院長，手裏竟然不止一條人命！楚一越聽越氣。
可是，十多年裏，早不滅口晚不滅口，怎麽就這麽巧選在了現在這個時間點？
楚一努力保持著頭腦的清醒，分析著他所聽到的每句話。在丁世元的視角裏，他的敘述完全做到了邏輯自洽，但放在案發後楚一所掌握的線索中卻又顯得漏洞百出。
而且他還是沒有拿出江湖和賈院長合謀的證據。
他是病人，楚一默默問自己，該相信一個病人嗎？
“丁叔，你先在這休息一會兒，我想辦法把門弄開。”楚一只得先穩住他。
“那邊有些工具......”丁世元緩緩擡起一只手，“小楚你快去找來試試，看能不能把門撬開......我要撐不住了......我要死了......”
楚一趕緊過去翻找起來，放置雜物的地下室宛如一個廢棄垃圾堆，每翻動一下就會揚起帶著惡心氣味的灰塵，實在是令人難以忍受。
翻了半天，他終於在一團雜亂中發現了只銹跡斑斑的鐵鎬的一角。
夠到鐵鎬已經發鈍的金屬頭用力朝外扯，卻沒有把它拉出來，原來這把鐵鎬的長柄被旁邊一只大鐵桶給死死壓住了。
“這桶是誰放進來的？”
楚一這才註意到廢棄家具旁碼放著兩只藍色的鐵桶，上面沒有沾灰塵，看著也挺新的，像是最近幾天才放到這裏，無意中壓住了那只鐵鎬。
他湊近聞了聞，是汽油的味道。得使上很大的勁才能挪動，是滿滿的兩桶汽油。
丁世元擡眼看著正費力找工具的楚一，一字一句慢慢說：“小楚啊，你們賈院長想用汽油在這燒死我啊。”
這，也太細思極恐了吧。
“丁叔，別胡思亂想了。”楚一抓著鎬頭用力往外拉，一邊繼續安慰他，“等我把工具弄出來，我們馬上就出去！”
楚一費了挺大勁，終於把鐵鎬從油桶底下弄了出來。
丁世元在那邊一刻也不閑著，嘴裏嘮嘮叨叨著賈院長與人合謀要害他滅口，看起來已經快要到崩潰的邊緣。楚一想著得趕緊把病人送出去，便拎著鐵鎬快步走到地下室的門邊，正準備用工具砸門，門外突然響起了清脆的開鎖聲。
“哢噠。”
鐵門從外面被拉開，門外出現了江湖的臉，她身後還跟著小李小王兩個警衛。
看到楚一，她喜出望外，瞬間笑了起來。
“一哥，你醒啦！剛才下手有點重，對不起，沒傷到吧？”
這是楚一不認識的江湖。
旁邊警衛小李也跟著搭腔：“一哥，是江律叫我們過來的，她說你被簡玥失手襲擊關在地下室裏......不過你放心，小簡已經被護士們帶回病房了。”
所以江湖告訴警衛的是，簡玥發病襲擊了自己？可當時用椅子砸他的明明就是她江湖本人！
腦子又開始亂作一團，楚一狐疑地來回打量著門外的三人，猶豫著要不要當面戳穿江湖的謊話。
這時，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撞擊聲。
不大的空間裏竟瞬間充滿了一股令人惡心反胃的氣味。
扭頭一看，丁世元喘著粗氣站了起來，兩只汽油桶已經倒在地上，蓋子不知去向，透明的液體正嘩啦啦往外湧。
楚一完全楞住，剛才丁世元還是副奄奄一息動彈不得的樣子，現在居然能站起來並推倒汽油桶了？剛才的虛弱都是裝出來的嗎？
汽油在不大的空間裏迅速鋪滿，漫到了楚一的腳邊，他低頭看著濕漉漉的地面，立即向門外的兩個警衛同伴喊道：“快！快救人！老丁在裏面，他現在情況不好，還把汽油桶撞翻了！”
說完，楚一一馬當先箭步沖回地下室裏拉住丁世元：“丁叔！您別急，別著急啊......門已經開了，咱們趕緊出去！”
丁世元的力氣卻大得驚人，一把甩開楚一的手，從兜裏摸出了一只打火機。
他一個病人，怎麽會有這玩意？
一瞬間，所有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，除了丁世元。
他站在那，有節奏地不停摁著點火開關。
昏暗的地下室裏，一小簇火光不停在他手裏閃爍，伴著火機開關的哢嚓聲，門口的兩個警衛已經嚇得朝後退了幾步，小聲試圖勸說：“丁叔，冷靜，別這樣啊，地下室著起來我們大家都跑不掉的！”
剛才沖過去的楚一離丁世元最近，要是點著了首先沒的就是他。
“丁叔，門已經開了，我這就送您出去......把火機給我，好嗎？”
楚一說著，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開始打顫，同時慢慢朝丁世元伸出了一只手，暗示他把火機交給自己。
可丁世元像是聽不見似的，哇哇大叫了幾聲，絕望地說：“我這輩子......我、我、我不想活了！別管我！你們都別管我！”
他宛如發洩一般地嘶吼著，拿打火機的手還在止不住地顫抖，眾人屏息盯著那只手，生怕他一松開火苗就掉進已經溢滿整個地面的汽油裏。
楚一強行鎮定，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說：“丁叔，您的遭遇我都知道了，現在我們先出去，出去之後，我們一定幫您都解決了！”
丁世元沈默片刻，游移的視線終於在門口的江湖身上停下。
“跟你走可以，但你先答應我的條件！”
“您說。”
他依舊死死攥著火機，眼神裏有幾分慌張，指著江湖迅速嚷道：“用那個女的換！”
楚一楞住了。
“她進來，我出去！”丁世元像個任性的孩子一樣憤憤地喊著，“她要害死我！她要害死我！她要害死我啊！”
他已經崩潰了。
讓他崩潰的根源，似乎正是江湖。
江湖在門口死死盯著幾乎發狂的丁世元，她面色冷靜，眼神裏竟然真的透著一股要殺死對方的怒火。
楚一從沒見過這樣的江湖，她只是靜靜站在那，渾身卻散發著張開獠牙利爪般的兇狠。
被江湖盯著，丁世元突然有些歇斯底裏，揮著手臂高聲喊起來，危險的小火苗在他手中不停舞動，卻一直沒有熄滅。
“她和賈院長是一夥的！她為了包庇賈院長的罪行還想殺我滅口！小楚、小李、小王......你們警衛隊一定要幫我討回公道啊！”
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一下下戳在楚一的心上。
他該怎麽辦？如果三個警衛一起撲上去制止，已經發病意識混亂的老丁說不定真的會把火機扔進汽油裏，那樣他們毫無疑問將團滅。如果照老丁說的把江湖換進地下室，他很怕老丁在這種狀態下做出什麽更加危險的舉動。
就算江湖有嫌疑，也不該被當做此刻的籌碼。
“憑什麽聽你的一換一，我可以進來，但你不能出去。”江湖突然冷冷開口，依舊死盯著丁世元，“楚一，你出來，我進去。”
她的語氣就像在命令一般。
眾人愕然，江湖身邊的小李以為她在賭氣，小聲勸說：“律師，別跟一個病人置氣啊......”
江湖又說了一遍：“楚一你先出來。”
楚一沒動，咬著牙說：“裏頭是我們院裏的病人，平山的事不用你插手。”
“快點做決定！別磨磨蹭蹭的！信不信我把這裏點了你們誰也別想出去！”另一旁，丁世元不耐煩地大聲吼道。
又是一陣沈默，畢竟誰也不敢拿命開玩笑。
這時，在誰都沒註意的角落，警衛小王似乎已經忍受不住這種長時間令人窒息的對峙，突然大喊一聲，猛地從江湖背後狠狠推了她一把。
地下室進門後還有幾級朝下的臺階，江湖瞬間完全失去重心，直接踉蹌著從臺階上滾落下去，重重摔進了地下室。
楚一下意識想伸手撈人，卻只抓住了一把空氣。
丁世元看著眼前突變的事態，嘴角邊浮出絲笑意，滅掉了手裏的火機。
“還有什麽好糾結的！一哥，快帶老丁出來！快點！”
那瞬間，平日裏就是個暴脾氣的小王竟瞪著通紅眼睛，嘶啞著聲音大吼起來。
下一秒，小王和小李飛奔著沖了進來，拉住楚一和丁世元的胳膊迅速將二人帶出了地下室。
一切都來得太突然，楚一還沒來得及責備小王的魯莽，就已經被他們拽著沖出門去，他不是不想停下拉起江湖一起出去，可剎那又猶豫了，糾結著如果這樣做的話老丁見狀會不會反悔，畢竟火機還在他手裏......餘光還停在江湖身上，他已經被小王拉出了門外。
剛才那一摔，會不會弄壞了她的假肢？以她的性格，不可能靜靜留在那的......
“江湖！快出來！”情急之下，楚一不忘回頭大喊。
正要轉身從已經安全的丁世元手裏拿走打火機，可與他們跨出地下室鐵門那瞬間同時發生的，是眼前飛閃過的一道明晃晃的光。
燃燒著的打火機從丁世元手裏扔出，劃過一道明亮的拋物線，直直墜入了門後的黑暗裏。
瞬間，地下室燃起了熊熊火光。
火焰越燃越烈，照亮了門口每個人的臉。
丁世元的眼中是再也掩飾不住的興奮，迎著火光，在警衛的控制下，他歇斯底裏地仰頭大笑起來。
“姓江的終於死絕了。”
笑聲伴著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帶來了無盡的回響，聽著殘暴而決絕。
楚一的腦子裏有什麽東西跟著火苗一起炸裂開。
今晚他好像從未在丁世元面前提到過江湖的名字，丁世元又怎麽知道她姓江？
火光的映襯下，丁世元的臉是扭曲的病態，楚一腦中無法克制地又浮現出江湖的樣子，那才是他之前一直認定的美好的東西。
“快！把他送回病房關起來！”
楚一匆匆對小李說完，頭也不回沖進了燃燒的地下室裏。
雖然腦子裏依舊塞滿了重重疑問，但他無法眼睜睜看著江湖置身於火海。就當這是他在平山做出的最後一個選擇吧，無論對錯。
至少無愧於心。
--Part2 完--
這小節結束的時候，作者好像有很多話想和你們說，卻又卡殼了。
下個故事是盜賊牌視角...那就先讓平山燒一會兒吧，白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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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世元是十六年前夏天被送來平山的，那時候他也才三十來歲，正值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，怎麽也沒想過會在這裏耗光了所有的青春。
十六年前的平山，賈院長還是賈主任，在精神病院裏負責病人的康覆治療，並對院長的位置虎視眈眈。
當時丁世元在外面犯了人命案子，法院的判定結果是無罪，因為他身患精神病，不具備刑事責任，最終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療。
半年之後老院長病逝，賈主任如願成為了新一任院長。
無論是治療方案還是管理理念，他與老院長幾乎是背道而馳。賈院長看似懶散，但實則相當謹慎，每一個出入院的病人都需要由他親自把關。十多年來，丁世元在平山即使再未發過病，卻依舊在接受著所謂的“保守治療”，竟從一個年輕氣盛的精神小夥耗成了無欲無求的中年大叔。
直到去年夏天，丁世元無意間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新聞，H大法學系知名教授全正謙被學生何某捅死在辦公室。
全正謙的頭銜很多，曾是風雲一時的金牌律師，後來又做過電視節目裏的法律顧問，年歲大了之後隱退至高校培養後起之秀，可以說是美名滿載。丁世元當年的殺人案，正是全律免費替他做的辯護。
全正謙死了，丁世元心中微微泛起一絲波瀾，直到幾個月後，殺害他的何某因為患有精神病被判無罪的新聞再次登上新聞頭條時，丁世元才感到了真實的恐慌。
這簡直就是他當年的翻版覆刻啊。
更可怕的是，和自己一樣殺人後全身而退的何某竟也被平山收治，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個年輕的律師。
何某入院的那晚，丁世元徘徊在西區一樓的公共活動室關註著大廳裏的動靜。
殺死全正謙的年輕人與他所想大相徑庭，本以為會像當年的自己那樣戰戰兢兢低頭誰都不敢看，可殺人犯何某卻一副趾高氣揚的表情，一路上下打量著平山內部環境，眼神裏甚至還有些嫌棄的意味。
當時丁世元忽略了那個女律師，根本沒想到她是賈院長叫來的，目的就是把自己除掉。
丁世元靠在墻角，斷斷續續向楚一說完了自己的故事。
“你是說，律師是賈院長找來的？”楚一忙問，“你有什麽證據嗎？”
丁世元突然急了，擡手把胳膊上的淤青橫在楚一眼前，嚷嚷道：“你不信我嗎？這都不能當證據了嗎？”
楚一盯著傷痕，無法想象這是江湖留下的。
丁世元臉色蒼白地頻頻搖頭：“我跟她無冤無仇，太狠了，太狠了！”
“你不認識她？那又怎麽知道她和賈院長是一夥的呢？”
“昨天半夜停電，我被四樓新住進來的那個年輕人吵醒了，來電後還沒睡下，又被賈院長悄悄叫出來，沒想到他會用藥把我弄暈，醒來後就被關到了這裏，後來那個律師也過來了，對我拳打腳踢！那小姑娘，勁兒可真大......”
丁世元說著，拉起袖子，又把胳膊上的淤青橫在楚一眼前。
“這還不明顯嗎！”
楚一無言，他感覺腦子有點轉不過來。
江湖是何煦的代理律師，昨晚明明是專門來送病人入院的，而且下午問過話之後，也是他一時激動把她帶來地下室的。在這條行動線上，一切都和賈院長沒有關系，他所知道的並不是丁世元說的那樣。
於是楚一繼續盤問：“丁叔，你說賈院長要除掉你，這是為什麽啊？凡事都得講原因，他是院長，怎麽可能憑空傷害院裏的病人呢？”
“小楚，你不信我？你連我這個老頭子的話都不相信了嗎？”老丁突然瞪起眼睛聲嘶力竭地喊著，卻透著明顯的心虛。
楚一心想，難道老丁手裏也有賈院長的把柄？
亞亞失蹤，賈院長脫不了幹系，目前已經有兩個病人捏著賈院長的把柄了，而且賈院長還采取了不同的應對措施。會不會老丁就是第三個目擊者，因為他年紀偏大，又沒什麽把柄，可以說是最不好控制，所以賈院長這才動了殺心想滅口？
“丁叔，賈院長昨晚去世了。”楚一說。
“啊？死啦？”老丁茫然地望著楚一，嘴角不住顫抖起來，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想哭。
楚一繼續引導說：“丁叔，跟我說實話，不會有事的。”
丁世元躲閃著目光，吞吞吐吐說：“剛來平山的時候......我看到過他給老院長的茶水裏下藥......還不止一次，應該，應該是那種慢性藥......當時他是我的主治醫生，我怕被報覆不敢說出去......再後來，老院長就突然生病、去世了......一定是他要殺我滅口！肯定是！”
這個賈院長，手裏竟然不止一條人命！楚一越聽越氣。
可是，十多年裏，早不滅口晚不滅口，怎麽就這麽巧選在了現在這個時間點？
楚一努力保持著頭腦的清醒，分析著他所聽到的每句話。在丁世元的視角裏，他的敘述完全做到了邏輯自洽，但放在案發後楚一所掌握的線索中卻又顯得漏洞百出。
而且他還是沒有拿出江湖和賈院長合謀的證據。
他是病人，楚一默默問自己，該相信一個病人嗎？
“丁叔，你先在這休息一會兒，我想辦法把門弄開。”楚一只得先穩住他。
“那邊有些工具......”丁世元緩緩擡起一只手，“小楚你快去找來試試，看能不能把門撬開......我要撐不住了......我要死了......”
楚一趕緊過去翻找起來，放置雜物的地下室宛如一個廢棄垃圾堆，每翻動一下就會揚起帶著惡心氣味的灰塵，實在是令人難以忍受。
翻了半天，他終於在一團雜亂中發現了只銹跡斑斑的鐵鎬的一角。
夠到鐵鎬已經發鈍的金屬頭用力朝外扯，卻沒有把它拉出來，原來這把鐵鎬的長柄被旁邊一只大鐵桶給死死壓住了。
“這桶是誰放進來的？”
楚一這才註意到廢棄家具旁碼放著兩只藍色的鐵桶，上面沒有沾灰塵，看著也挺新的，像是最近幾天才放到這裏，無意中壓住了那只鐵鎬。
他湊近聞了聞，是汽油的味道。得使上很大的勁才能挪動，是滿滿的兩桶汽油。
丁世元擡眼看著正費力找工具的楚一，一字一句慢慢說：“小楚啊，你們賈院長想用汽油在這燒死我啊。”
這，也太細思極恐了吧。
“丁叔，別胡思亂想了。”楚一抓著鎬頭用力往外拉，一邊繼續安慰他，“等我把工具弄出來，我們馬上就出去！”
楚一費了挺大勁，終於把鐵鎬從油桶底下弄了出來。
丁世元在那邊一刻也不閑著，嘴裏嘮嘮叨叨著賈院長與人合謀要害他滅口，看起來已經快要到崩潰的邊緣。楚一想著得趕緊把病人送出去，便拎著鐵鎬快步走到地下室的門邊，正準備用工具砸門，門外突然響起了清脆的開鎖聲。
“哢噠。”
鐵門從外面被拉開，門外出現了江湖的臉，她身後還跟著小李小王兩個警衛。
看到楚一，她喜出望外，瞬間笑了起來。
“一哥，你醒啦！剛才下手有點重，對不起，沒傷到吧？”
這是楚一不認識的江湖。
旁邊警衛小李也跟著搭腔：“一哥，是江律叫我們過來的，她說你被簡玥失手襲擊關在地下室裏......不過你放心，小簡已經被護士們帶回病房了。”
所以江湖告訴警衛的是，簡玥發病襲擊了自己？可當時用椅子砸他的明明就是她江湖本人！
腦子又開始亂作一團，楚一狐疑地來回打量著門外的三人，猶豫著要不要當面戳穿江湖的謊話。
這時，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撞擊聲。
不大的空間裏竟瞬間充滿了一股令人惡心反胃的氣味。
扭頭一看，丁世元喘著粗氣站了起來，兩只汽油桶已經倒在地上，蓋子不知去向，透明的液體正嘩啦啦往外湧。
楚一完全楞住，剛才丁世元還是副奄奄一息動彈不得的樣子，現在居然能站起來並推倒汽油桶了？剛才的虛弱都是裝出來的嗎？
汽油在不大的空間裏迅速鋪滿，漫到了楚一的腳邊，他低頭看著濕漉漉的地面，立即向門外的兩個警衛同伴喊道：“快！快救人！老丁在裏面，他現在情況不好，還把汽油桶撞翻了！”
說完，楚一一馬當先箭步沖回地下室裏拉住丁世元：“丁叔！您別急，別著急啊......門已經開了，咱們趕緊出去！”
丁世元的力氣卻大得驚人，一把甩開楚一的手，從兜裏摸出了一只打火機。
他一個病人，怎麽會有這玩意？
一瞬間，所有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，除了丁世元。
他站在那，有節奏地不停摁著點火開關。
昏暗的地下室裏，一小簇火光不停在他手裏閃爍，伴著火機開關的哢嚓聲，門口的兩個警衛已經嚇得朝後退了幾步，小聲試圖勸說：“丁叔，冷靜，別這樣啊，地下室著起來我們大家都跑不掉的！”
剛才沖過去的楚一離丁世元最近，要是點著了首先沒的就是他。
“丁叔，門已經開了，我這就送您出去......把火機給我，好嗎？”
楚一說著，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開始打顫，同時慢慢朝丁世元伸出了一只手，暗示他把火機交給自己。
可丁世元像是聽不見似的，哇哇大叫了幾聲，絕望地說：“我這輩子......我、我、我不想活了！別管我！你們都別管我！”
他宛如發洩一般地嘶吼著，拿打火機的手還在止不住地顫抖，眾人屏息盯著那只手，生怕他一松開火苗就掉進已經溢滿整個地面的汽油裏。
楚一強行鎮定，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說：“丁叔，您的遭遇我都知道了，現在我們先出去，出去之後，我們一定幫您都解決了！”
丁世元沈默片刻，游移的視線終於在門口的江湖身上停下。
“跟你走可以，但你先答應我的條件！”
“您說。”
他依舊死死攥著火機，眼神裏有幾分慌張，指著江湖迅速嚷道：“用那個女的換！”
楚一楞住了。
“她進來，我出去！”丁世元像個任性的孩子一樣憤憤地喊著，“她要害死我！她要害死我！她要害死我啊！”
他已經崩潰了。
讓他崩潰的根源，似乎正是江湖。
江湖在門口死死盯著幾乎發狂的丁世元，她面色冷靜，眼神裏竟然真的透著一股要殺死對方的怒火。
楚一從沒見過這樣的江湖，她只是靜靜站在那，渾身卻散發著張開獠牙利爪般的兇狠。
被江湖盯著，丁世元突然有些歇斯底裏，揮著手臂高聲喊起來，危險的小火苗在他手中不停舞動，卻一直沒有熄滅。
“她和賈院長是一夥的！她為了包庇賈院長的罪行還想殺我滅口！小楚、小李、小王......你們警衛隊一定要幫我討回公道啊！”
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一下下戳在楚一的心上。
他該怎麽辦？如果三個警衛一起撲上去制止，已經發病意識混亂的老丁說不定真的會把火機扔進汽油裏，那樣他們毫無疑問將團滅。如果照老丁說的把江湖換進地下室，他很怕老丁在這種狀態下做出什麽更加危險的舉動。
就算江湖有嫌疑，也不該被當做此刻的籌碼。
“憑什麽聽你的一換一，我可以進來，但你不能出去。”江湖突然冷冷開口，依舊死盯著丁世元，“楚一，你出來，我進去。”
她的語氣就像在命令一般。
眾人愕然，江湖身邊的小李以為她在賭氣，小聲勸說：“律師，別跟一個病人置氣啊......”
江湖又說了一遍：“楚一你先出來。”
楚一沒動，咬著牙說：“裏頭是我們院裏的病人，平山的事不用你插手。”
“快點做決定！別磨磨蹭蹭的！信不信我把這裏點了你們誰也別想出去！”另一旁，丁世元不耐煩地大聲吼道。
又是一陣沈默，畢竟誰也不敢拿命開玩笑。
這時，在誰都沒註意的角落，警衛小王似乎已經忍受不住這種長時間令人窒息的對峙，突然大喊一聲，猛地從江湖背後狠狠推了她一把。
地下室進門後還有幾級朝下的臺階，江湖瞬間完全失去重心，直接踉蹌著從臺階上滾落下去，重重摔進了地下室。
楚一下意識想伸手撈人，卻只抓住了一把空氣。
丁世元看著眼前突變的事態，嘴角邊浮出絲笑意，滅掉了手裏的火機。
“還有什麽好糾結的！一哥，快帶老丁出來！快點！”
那瞬間，平日裏就是個暴脾氣的小王竟瞪著通紅眼睛，嘶啞著聲音大吼起來。
下一秒，小王和小李飛奔著沖了進來，拉住楚一和丁世元的胳膊迅速將二人帶出了地下室。
一切都來得太突然，楚一還沒來得及責備小王的魯莽，就已經被他們拽著沖出門去，他不是不想停下拉起江湖一起出去，可剎那又猶豫了，糾結著如果這樣做的話老丁見狀會不會反悔，畢竟火機還在他手裏......餘光還停在江湖身上，他已經被小王拉出了門外。
剛才那一摔，會不會弄壞了她的假肢？以她的性格，不可能靜靜留在那的......
“江湖！快出來！”情急之下，楚一不忘回頭大喊。
正要轉身從已經安全的丁世元手裏拿走打火機，可與他們跨出地下室鐵門那瞬間同時發生的，是眼前飛閃過的一道明晃晃的光。
燃燒著的打火機從丁世元手裏扔出，劃過一道明亮的拋物線，直直墜入了門後的黑暗裏。
瞬間，地下室燃起了熊熊火光。
火焰越燃越烈，照亮了門口每個人的臉。
丁世元的眼中是再也掩飾不住的興奮，迎著火光，在警衛的控制下，他歇斯底裏地仰頭大笑起來。
“姓江的終於死絕了。”
笑聲伴著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帶來了無盡的回響，聽著殘暴而決絕。
楚一的腦子裏有什麽東西跟著火苗一起炸裂開。
今晚他好像從未在丁世元面前提到過江湖的名字，丁世元又怎麽知道她姓江？
火光的映襯下，丁世元的臉是扭曲的病態，楚一腦中無法克制地又浮現出江湖的樣子，那才是他之前一直認定的美好的東西。
“快！把他送回病房關起來！”
楚一匆匆對小李說完，頭也不回沖進了燃燒的地下室裏。
雖然腦子裏依舊塞滿了重重疑問，但他無法眼睜睜看著江湖置身於火海。就當這是他在平山做出的最後一個選擇吧，無論對錯。
至少無愧於心。
--Part2 完--
這小節結束的時候，作者好像有很多話想和你們說，卻又卡殼了。
下個故事是盜賊牌視角...那就先讓平山燒一會兒吧，白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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